冬日清晨五点半,当第一缕天光尚未浸染陕西麟游的连绵山峦时,“环城羊肉泡”橘黄色的灯光已透过雾气,成为街角第一个醒来的坐标。厨房里,灶火“嘭”地燃起,映亮了赵峰沉稳的脸庞。大铁锅中,清水与凌晨新宰的当地山羊肉开始共舞,汤色渐白,蒸汽氤氲,裹挟着三十七年如一日的醇厚香气,唤醒了这座山城的黎明。
推开店门,一股暖意混着羊肉香扑面而来。熟客笑着扬了扬手:“赵师傅,老样子,两碗,多放香菜!”门口刚坐下的中年人搓着手:“今天冷得很,汤宽点!”另一边,年轻人正往出餐口走:“老板,羊油辣子多放!”
这是赵峰作为经营者的日常,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除了这口汤锅,赵峰还守着另一片天地——在忙碌的间隙,在收摊之后,他是一位出版了长篇小说《羊肉馆》的80后作家。汤锅沸腾的是生计,笔下流淌的是故乡,他在烟火与书香之间,架起了一座独特的人生“双灶”。

一锅羊汤,煮沸三十七载光阴
这家羊肉馆的历史,比赵峰的年龄还要长。它从招贤镇集市起步,历经三次搬迁,最终扎根县城。变的只是地点,不变的是那些追随而来的老味道和老面孔。
“有些叔伯,从我还是娃娃时就来吃,如今已是两鬓斑白。”赵峰一边麻利地捞肉、切肉,一边说道。他最难忘的,是一位总是自带锅盔馍的老顾客,老人每次只点一碗清汤,将干硬的锅盔细细掰碎,泡入滚烫的羊汤中,一遍遍要求“添点汤”。直到那天,老人慢慢踱进店里,没有像往常一样掏出布袋,而是望着厨房的方向,轻声说:“老板,今天……给我烩个馍吧。我想尝尝咱家的味道。”
赵峰至今还记得,老人接过那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时,双手微微颤抖,他小口小口地尝着,吃得很慢,像是要把这几十年的念想,和这一碗汤的滋味,一起咽下去。
“那不是简单的吃饭”赵峰说:“是念想,到最后他想尝的,是那个陪了半辈子的地方,为他做的最后一顿饭。”
“很多顾客问我这羊肉汤到底有啥秘诀,这么香,让人流连忘返。”赵峰笑着说,“其实没什么秘密,就是‘舍得’和‘守旧’,三十年未曾改变。”他坦言,“老顾客吃的就是这口纯粹。”
中午是馆子最热闹的时分,老母亲赶来帮厨,妻子穿梭于桌椅间,赵峰则成了枢纽,招呼声、寒暄声、碗勺碰撞声,交织成最朴实的交响乐。这里不仅是食肆,更是麟游人的小型生活现场,滋养着赵峰的观察与思考。

两代传承,从掌勺人到执笔人
午后,当最后一拨食客心满意足地离去,赵峰洗净双手,褪下洁白的厨师装,推开包间门,拉上窗帘,这是他的另一个世界。店里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在这临时的“书房”的寂静里,键盘的敲击声,代替了锅勺的铿锵,这也是他另一种身份的开始。
创作的种子,早在帮父亲打理生意的岁月里就已埋下,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听过悲欢离合的故事,尤其是父亲——那个用一生守护一口汤、撑起一个家的男人,本身就是一部厚重的小说。于是,在无数个这样的午后,长篇小说《羊肉馆》字句渐成,那些羊肉汤里升腾的热气,那些老顾客熟悉的面孔,那些岁月流转中的坚守与变化,都化作文字流淌出来。
小说出版后,最高兴的是父亲。老人拿着儿子的书,像捧着一生的勋章,逢人便送,自豪之情溢于言表。麟游县作协主席评价,这部作品“填补了当地长篇小说的空白”。最初不解丈夫为何在劳累后还要“折腾”的妻子,在某个深夜读了丈夫所写的文章后,渐渐被这份执着打动,成了默默的支持者,主动分担更多店内事务。上中学的女儿,则骄傲地成为了爸爸的“第一读者”。
双灶人生:扎根生活,仰望文学
为何不专心写作?面对这个问题,赵峰的回答朴实而深刻:“是羊肉馆养活了我一家老小,给了我踏实的底气。更重要的是,这馆子就是我的‘写作课堂’。”在他看来,案头永远离不开街头。羊肉馆里进出的每一个质朴的乡邻、发生的每一个真实的故事,都是他笔下人物最鲜活的血肉,让他的文字始终带着土地的温度与呼吸。
赵峰的文章中,既有羊肉汤的浓香,也有市井人声的喧哗,更有内心深处的静默,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某种珍贵的“慢”。他相信,有些东西需要时间沉淀,就像好汤,就像好文字,就像值得记录的故事。
如今,赵峰的“第二灶”火力正旺。他正在创作以老家的村庄为故事发生地,讲述老一辈人爱恨情仇的长篇小说《老庄》,将笔触从一家一店,延伸向更广阔的乡土社会与时代脉络。此外,他的新作《司机》与《戏》已在“麟游作家”微信公众号上完成连载。
夜幕降临,羊肉馆的灯依旧温暖,而故事从未停止流淌。翌日清晨,灯光会再度亮起,鲜汤的香气会再次漫过门槛,唤醒整条街的味觉与记忆。在这“双灶”燃烧的人生里,赵峰煮的是人间至味,写的是世上真情,这便是一位羊肉馆老板的坚持——在袅袅烟火中,烹煮生活;在静静书写中,留存光阴。(任雨婷)
编辑: 吴佳蕊
以上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本网只是转载,如涉及作品内容、版权、稿酬问题,请及时联系我们。电话:029-639038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