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佐周: 保护石门建功勋

2019-08-08 19:01:20  来源:各界新闻网  


[摘要]石刻早为古人珍视。可惜,岁月苍桑,风雨离乱,摩崖石刻已如凤毛麟角。但陕西省汉中市城北18公里处的古褒谷口摩崖石刻竟多达104方。...

  刻石纪事 古之传统,是对当时社会与重大事件的真实记载。

  张佐周于1937年拍摄的鸡头关铁桥。在修筑西汉公路时,张佐周为保护石门石刻而主持修建此桥让公路绕道,并得到支持。图中可见,公路由河左经铁桥折至河右而下,避开了铁桥左下方附近的石门。今石门水库大坝在图中石门前端,而张佐周墓则在图中右下濒河的部分。

  石刻早为古人珍视。可惜,岁月苍桑,风雨离乱,摩崖石刻已如凤毛麟角。但陕西省汉中市城北18公里处的古褒谷口摩崖石刻竟多达104方。关键,这儿亘古便是沟通中原与大西南,被称为“蜀道之始”的褒斜道的南口;一千九百年前,汉明帝下诏在此凿通一条长达15米的穿山隧洞,时称石门,据专家考证为世界上最早的通车隧洞。所以,几乎从开凿石门始,历代镇守使吏,往来墨客便有题咏镌刻于石门内外的山崖,内容多与石门开凿,道路兴筑与维修水利相关,有极珍贵的史料价值。这批摩崖石刻中,汉代石刻即达八块,为国内仅见,曹魏与北魏石刻各一,宋代石刻有三,构成我国从汉魏到唐宋的书法真迹,又成为研究汉字及书法演变与发展的信史。所以一九六一年在首次文物普查后被公布为全国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69年在石门处构筑大坝,虽经有识之士多方呼吁,终因动乱年月坝址终未移动。只是把珍稀的《石门汉魏十三品》抢救了出来。八十年代初,国家拨专款兴建《石门汉魏十三品专题展室》后,顿时引起国内外学者广泛关注,从而揭开研究石门石刻的高潮。同时,也引起大批国内外游客来古城汉中观光。这是近年已被人们知晓的事情。遗憾的是除少数从事学术研究及交通部门的老人之外,人们并不知晓这批珍稀文物还曾面临一次全部毁灭却又被完整保护下来的壮举!那是20世纪30年代,修筑军事命脉——西汉公路。恰巧要从石门经过,古迹注定破坏殆尽。但是,由于担任此段线路测量、设计、施工的一位工程师全力保护,架桥改道,还恐危及褒谷石峰,在公路过处开凿连环三洞,由交通界元老叶恭绰先生亲题《新石门》镌刻于山崖,与古石门遥相辉映。这位工程师便是当年兴筑西汉公路留(坝)汉(中)段测量、设计、施工队队长兼工程师张佐周先生。为澄清这段历史烟尘,1995年冬,笔者前往上海,采访了这位有大功于汉中人民的可敬的老人。

先父张佐周和石门石刻

  西汉公路旁的张佐周像与纪念碑石。

  划时代的壮举

  事情要追溯到整整80年前。1932年,第一次淞沪抗战爆发,著名军事家蒋百里(科学家钱学森之岳父)提醒蒋介石:中日必有一战,要警觉日寇模仿800年前蒙古铁骑灭南宋的路线,即翻越秦岭,占领汉中再攻四川与湖北,彼计若成,亡国无疑。必须采取抗战军力“深藏腹地”,建立以陕西、四川、贵州三省为核心,打持久战,等候英美参战,方能最后胜利。

  史如明镜,高悬可鉴。故修筑西汉公路实为抗战根本之举且迫在眉睫。于是,由中央直接拨款修建,这在全国尚属首次。西汉公路,由于西安至宝鸡原有大车道可资利用,所以实际兴建的是宝鸡至汉中的公路。全程254公里,除宝鸡至益门镇5公里与褒谷口至汉中15公里为平路外,其余234公里皆在秦岭崇山峻岭之中,工程之艰巨可以想见。

  1934年7月5日,第三测设队在张佐周带领下,从留坝西门测定放线,基本沿发源于紫柏山的紫荆河前进,谓之沿溪线。留坝至汉中的测量、设计、施工的重任,赵祖康则毫不犹豫地交给了当时仅24岁的张佐周。

  他明白当务之急是吃透情况,把整个留坝至汉中80公里沿线山水溪流,涧崖坡岭摸透,拿出一个科学、合理、省工、省钱的最佳方案。不止一次,当他骑着马沿栈道徐徐而行,细观山形水势,这一个个念头便在脑中闪现。尽管,这一切早化为历史烟尘,但沿途古道遗迹重重,处处撩人思绪啊:武休关,马道驿,观音碥,褒姒铺……

  眼看山道将尽,即出谷口,仿佛是对人的耐力的最后考验,褒斜道最险峻的地方——石门已横在西汉公路的建设者们面前。

  两岸原本横卧蜷伏的山岭陡然直立逼近,树木杂草尽被剥去,裸露出黝黑花白的岩石,刀劈斧削般突兀,突出部分凌空欲飞,宛若雄鸡高唱,故此处名为:鸡头关。

  此关仅拉开险栈序幕,自此至谷口,将近十里,山崖尽皆如兵阵森列,被挤压的河水则湍急如箭。其艰难险阻连一代史家司马迁都被惊动,挥动其如椽巨笔,在《史记》中说:“栈道千里,无所不通,惟褒斜绾毂其口。”“绾毂”指车辆轴心关键部位。褒谷口这段险道也确如“绾毂”影响到整个栈道畅通。

  所以,东汉永平年间,汉明帝下诏在褒谷最险要之处用“火烧水激”之法,开凿出一条长达15米的穿山隧洞,时称“石门”。

  现据专家考证并获得国内外史典认可:石门为世界上最早的通车隧洞。一千五百年前的北魏时期凿刻的《石门铭》中就写道:“穹窿高阁,有车辚辚。

  测量到石门的张佐周目睹中国古代交通的壮举,惊讶万分,真正想不到古人能干出这么了不得的工程,心灵震撼自不必说。但遇着的却是一件棘手的事情!西汉公路从留坝施测一直沿着褒水西岸,与石门恰在同岸。石门是汉代开凿,那时的古道多临河在山崖凿孔,下用立柱支撑,再铺架木板为道。诚如诸葛亮所说:“其梁阁一头入山腹,一头立柱于水中。”这种空中阁道,即屡见于史的栈道。由于立于水中的立柱不可能太长,所以栈道距水面常在5至7米之间,石门正在这一高度,而目下兴筑的西汉公路恰与秦汉时期的栈道处于同一水平线。若开山劈路,石门古迹注定破坏殆尽,荡然无存!而且,还无法回避,首先不可能让公路低于石门,那样易被洪水冲毁;也不可能高于石门,此处全为笔立的悬崖,且不说无法使路面骤然升高,即使升高,开山炸石也必然危及石门!那些天,年青的工程师心里象坠了块石头,烦燥沉闷,坐立不安,他反复察看谷口地形,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闪过:要保护石门古迹,只有在上游改道,把公路由河西移至河东。但由此又带来其他问题:褒水为汉水上游最大支流,脉源众多,山洪频繁。在这样大河上造桥绝非易事!再是即使改路河东,注定开山放炮还危及近在咫尺的石门及附近石刻……

  诸多疑难,如何解决?

  除非是在石门上游架桥,先把公路移至河东,然后再在石虎峰与翠云屏下仿照古石门开凿山 洞,供汽车通行。这样,不仅石门石刻得以保护,褒谷风景无一损坏,而且新凿石门与古石门相互辉映,定可为褒谷凭添壮景……年青的工程师激动起来,仿佛已看到自己构想的灿烂远景。但稍一冷静,又想:架桥凿洞,费用加大;再是技术、资金一系列问题都并非他能决定,必须尽快向上汇报,但总算有了一个能讲出口的方案!他立即向西汉公路总工程师孙发端与主持兴筑西汉公路的赵祖康汇报,引起两人高度重视,同时来到现场考察,使张佐周提出的方案得到许多完善和补充,最后一致同意架桥改线,保护石门。一项使人类文明得以延续具有历史意义的重大举措就这样轻尔易举地通过了,决定了!至此,公路测设由河西移至河东,完全避开了石门古迹。而且,赵祖康、孙发端也完全采纳了张佐周的建议,在石虎峰、翠云屏等石峰开凿通车连环三洞,总长度66米,竟四倍于古石门。这使张佐周深感欣慰。鸡头关大桥当时有两套方案可供选择:一是国联派来的桥梁专家、法国人顾桑设计的三链式钢筋混凝土大桥;一是中国工程师钱予格、郭增望设计的曲弦式钢桁架大桥。后经各方专家慎重讨论,比较优劣,最后决定:采用中国工程师钱予格、郭增望设计的曲弦式钢桁架大桥。

  赵祖康、孙发端最后取得一致一意见:鉴于张佐周在测设中的出色表现以及他对这段线路的熟悉,由他出任鸡头关大桥工程处主任,工程师刘承先为其副手。大桥所需钢梁亦为国内公司中标,在上海予制。时陇海铁路已通,由火车运至宝鸡,再由汽车运往现场安装,由于缺乏吊装设备,只好土法上马,采用人字架、人工绞车的办法吊装。地处狭谷,施工现场窄小,上面仅见一线蓝天,下临深渊湍流,每件钢梁重达数吨,稍不留意便会发生事故,或留下隐患。作为大桥工程处主任的张佐周与副手刘承先紧密配合,不敢稍有懈怠。每临起吊,两人各把一关,全神贯注,有时一连十几个小时神经高度紧张,汗水不仅湿透衣衫,连站的地方也被汗水打湿……1937年6月,鸡头关大桥全部竣工并顺利通过质量检验。这可以说是中国近代桥梁史上第一座由中国人自己设计建造的大型公路桥梁。整座大桥长45.7米。宽6米,可并排行驶两辆汽车。最具特点的是中不设墩,一孔跨过,上部有曲线钢梁悬吊,造型美观展大气,无论质量外观在当时都堪称一流。大桥建成,备受各方称赞,不仅在在中国现代桥梁史上占有一席之地,还见于数种桥梁教科书。建设者们长舒口气,亦深感欣慰。赵祖康专门请中国交通界元老叶恭绰题写了“新石门”镌刻于岩石,与古石门遥相呼应。赵祖康则在公路途经的大散关、酒奠梁、柴关岭等处挥笔题字,至今雄碑犹存。离开前夕,张佐周又干了一件既抚慰自己也久被称颂的事情:利用修大桥的剩余木材,在古石门北口依据原栈道孔修复了一段栈道,并在巨石上修建了一座仿古亭楼,巍然屹立于褒水之上,为这千年古迹增添了最后一幅壮丽的画面。解放后,张佐周一直在上海市市政建设局公作。在全国公路界,做出了几个率先:根据国情,最早提出利用三渣——煤渣、石炭渣、工业废渣建设半钢性路面,试验成功后,曾在全国推广;最早在全国成立第一家交通工程学会;最先提出建设大上海“三港两陆”信息网的建议,受到当时在上海担任领导的江泽民、朱镕基高度重视,并开始实施。1990年,张老整整八十高龄,再三婉辞终于退休,在告别整整奋战了六十个春秋的筑路建设生涯时,老人赋诗一首,以表心志:

  身退志未退,淡泊何所求。若问平生愿,路平车畅流。

  继承阙失的文明——张老归息褒谷记

  生活中常有这样的情形,我们做的某件事情,当时出于一种激情与冲动,却未必能了解出其间的全部意义,经过岁月沉淀,阅历增长,方才梳理感悟得较为清楚明白。比如二十多年前,我在翻阅蜀道的资料中,无意中见到1934年抗战前夕,修西汉公路时,一位叫张佐周的工程师保护石门古迹的往事。其时,正拍摄历史文化电视片《栈道》,我们正为古道沿途古迹损毁惋惜。于是,本能地感觉到这是一件极有历史文化内涵的事情,应该下功夫去发掘,去整理,去写成一篇可以公诸于世并能引发人们提高保护文物意识的作品。至于这件事情所涵盖的寓意,并没有过多思考。当时想得最多的是如何寻访、了解、梳理事情发生的过程始末,尤其是想着要去采访一位年龄超过我的父辈、学贯中西的学者式专家,如何与他对话,怎么沟通和交流,这是做好这件事情的基础。首先了解他们生活的那个时代,了解他们当时的思想与情感状态,西汉公路修筑的背景,以及尽可能寻找到当事人的回忆文章及相关资料。为此,我邮购了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的全套40卷本的《文史资料选辑》以及1985年创刊、至1995年的所有《抗日战争研究》,翻阅了省市交通志书,寻访到仍然活在人世的多位知情者,这项工作断断续续持续了三年之久。从1992年春至1995年秋,由我撰稿的《栈道》已在中省电视台播出并获奖,参加过《蜀道及石门石刻国际学术研讨会》有论文入选,还可以就蜀道及相关学术问题与上海复旦大学古代驿栈专家杨征泰教授,西北师范大学《丝绸之路》主编季成家先生,上海博物馆陶愈之先生等通信对话,感到有些底气了,才正式与张佐周先生联系。在获得应允后,又列出了详尽的采访提纲,尽量删繁就简,扼要携领,以便能顺利采访这位学者型的专家。

  第一次与张老见面便带上了传奇色彩。原本已经约好时间,不想赶到上海张老家时,却被告知,张老于前一天生病住华东医院了。我即刻赶往华东医院,去了高干住院楼,电梯行至七楼,有人上下,电梯门闪开的瞬间,我突然见到楼梯间有护士搀扶着位老人,尽管我从未见过张老,但那一刻我仿佛有心灵感应,认定这就是张老。于是,快步下电梯向前询问,果然。之后,采访时,在最初的几个问题问答之后,我们仿佛已经成为有多年友情的忘年交朋友。比如,张老回忆担任留坝至汉中段工程测量設计队长开始並不是他,而是—位姓什么的……一下想不起来。是不是张昌华?美国留学生,学工程設計的。对对,就是张昌华,他后来不干了,我才接手,还配了个副手叫刘承先。刘承先解放后当了中央交通部副部长。是啊,修西汉公路那会他刚从学校毕业,年青也肯吃苦鉆研。至此,张老己知道我是有备而来,他特地看了我—眼,說“你了解的还不少。下来事情就好办了,任何问题,任何对话,不需要解释,只要说完,对方便都心领神会,甚至互相提醒和补充60年前发生的事件与相关人物,相当顺利地完成了采访。

  几个月后,当我拿出五万余字的中篇传记《功在千秋——记一位保护国宝的公路专家》,征求张老意见时,张老仅仅有简短回信:很真实,把我想到和没想到的都写出来了,末尾,又添了一句:文笔很好。这篇作品先后被北京《人物》、《中国交通》、湖南长沙《人民公路报》、甘肃《丝绸之路》和《汉中日报》《衮雪》连载、转载,陕西省作协开了专题研讨会,也发了不少评论,一致肯定了这部作品。用陕西作家赵宇共的话说:“这样的报告文学或许能胜过一部长篇小说。它给人的文化启示,表明着文字艺术远有影视手段所不能揭示的深刻。”中央党校历史教授、中国秦汉史研究会会长王子今来信:“《功在千秋》读过,感叹万分。作家介入文物考古与古道研究现象本身就是创新,深感欣慰。”上海市博物馆副研究馆员陶喻之评介说:“文章叙及张老生平事迹,旁及金石、交通、抗战近现代史轶事,资料翔实,内涵宏富,关键有卓识,无论于史家、研究者或广大读者,均有裨益。”宁夏文联副主席著名作家查舜认为:“《功在千秋》材料翔实,文笔老道又透出浓浓的书卷气。读罢,产生一个想法,就是这样体裁的文章真是作用非凡,因为其真实性人们会当史料珍藏和传颂下去,又因为它的文学性,给人许多美的享受。

  关于《功在千秋》的评价很多。越多,我内心深处倒愈感到不安和沉重,因为我发现或者说深深感觉到包括我们这些作家、评论家、学者、研究人员在内的不止一代人和张老的那代人相比,有一种明显阙失——文明的阙失。而我花了三年时间,只不过刚刚进行了一点补课。

  在我接触到这件素材之初,就心存疑惑,石门石刻不仅从宋代始就为欧阳修、苏东坡、赵明诚、康有为、杨守敬、孙中山、于右任……这些历代大师大家所推崇,中国首版《辞海》二字又集自《石门颂》,在国内外享有盛誉,解放后被列为全国首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在“文革”中,放弃了勘探10年之久、在石门上游十里左右的老君崖坝址。在仅距石门石刻50米处修建石门水库,虽经省市文物部门有识之士奔走呼吁,凿迁了最珍稀的《汉魏十三品》,但褒斜道石门以及众多摩崖石刻这座艺术宝库,以及长达10华里褒谷24景,褒姒故里全部被库水所淹。那么,当年修筑西汉公路的背景却是:第一次淞沪抗战爆发,曾有西安作陪都之设想,促使最高当局对陕西交通关注,拟定修筑西(安)兰(州)、西(安)汉(中)两条公路。其时,著名军事家蒋百里(科学家钱学森岳父)提醒蒋介石:中日必有一战,要警觉日寇模仿800年前蒙古铁骑灭南宋的路线:即避开黄河天险,翻越秦岭,占领汉中,再攻川鄂。必须采取抗战军力“深藏腹地”,拖住日寇,打持久战,等候英美参战,方能最后取胜。事实证明,蒋介石采纳了这一战略建议。如是,由中央直接拨款,从全国数省抽调工程技术人员,这在全国尚属首例。西汉公路是作为国家军备命脉考虑,其工期,路况一直为最高当局所关注,其时也并无文物保护法规,那么张佐周们却偏偏架桥改道,不仅完整保护了石门古迹,还恐危及石门对岸山崖,巧凿连环三洞,又恢复一段栈道,建一仿古亭阁,为褒谷平添壮景,究竟是出于主动还是被动?其间有无争执、矛盾,或者说曲折?当年,在上海张老寓所,我特地提出这个问题:“当时,你们几位对架桥改道、保护石门有无争议?”“没有争论!”张老回答得十分干脆:“当时,我们一见到石门,就感到了不起,老祖先在几千年前就干出这么伟大的工程,再是那些石刻,《石门颂》、《石门铭》都是我早就敬仰的书法珍品,小时习帖就知道。所以,我向赵老、孙老汇报后,他们到现场去看,一致认为石门是老祖先留下的国宝,保护是理所应该的事情。

  恰是没有争论,恰是这样的一致性,体现出一种眼光、胸襟与文化;体现了一种达到一定境界与文明程度的修养。这就不能不让人关注赵祖康、孙发端、张佐周们生活的那个时代,他们几乎都出生于清末民初,几千年封建帝制在辛亥革命的枪炮声中轰然倒下。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又在从小的私塾教育中传给了他们。再是,在他们成长的青少年时代,“甲午惨败”、“天津教案”、“八国联军进攻”一系列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惨案发生,举国惊震,千年睡狮猛醒。其时,正在北京参加考试的举子,也就是今天所说的青年知识分子在康有为、梁启超等人鼓动下,“公车上书”开戊戌变法近代维新之先声。之后“五四”运动爆发,“德先生”(民主)赛先生(科学)的呼声响彻云霄,在“科学救国”“实业救国”思潮的感召下,一大批年青人或赴欧美或渡东洋。比如主持修建西汉公路的赵祖康、孙发瑞、张佐周都曾先后留学美国,这就使得他们一方面承继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另一方面掌握了西方的先进科学技术,更重要的是西方现代科学民主的思想与精神也由此在他们身上生根。真正的构成了与时俱进的一种现代文明,这就恰为他们在保护石门石刻时那种没有争论、一致同意的人文情怀做出一种最好的诠释。这种文明绝非虚拟,而是体现在各个方面。十年前,我去上海张老家,在四川北路一座楼屋,进门坐定,就能感受到一种知识分子家庭独有的特色,简朴而富有书卷人文气息,安静而又有生气。在交谈时,张老及子女亲友均能随口引用古典诗词,并不时用英语说明国外的观点,既有传统道德,更富科学民主,惟独没有那种“革命化”的偏执与浮躁。如果以我们熟悉的文学界“五四”之后新文学肇始所造就的一批大师,就更能说明问题。胡适留学美国、鲁迅、郭沫若,茅盾、郁达夫、胡风留学日本,巴金、艾青留学法国,蔡元培留学德国,徐志摩、老舍留学英国,再是林语堂、梁实秋、朱自清、闻一多、冰心、朱光潜、田汉、萧乾、王统照、成仿吾、黎烈文等等皆有早年入私塾打下国学基础,又有外出留学的经历,至少精通一门外语,学贯中西,满腹经纶,大都曾为执教一方的知名教授,他们或结社团,或办刊物,造就了中国新文学的煌煌气象,也造就了“鲁郭茅巴老曹”这些为世人公认的文学大师。我们今日文坛,固然有以所谓“五七”战士和“老三届”构成的中坚,但绝对缺少对国学的专攻和国外留学的阅历,实际也是一种“文明的阙失”。话归原题。拙作《功在千秋》发表时,张老已经八十六岁,对于一位学贯中西历经风云的老人来讲早已宠辱不惊,十分平静。但从老人来信谈及西汉公路三年是他长达半个多世纪的筑路生涯中最有历史文化意义的一段,让人十分欣慰。之后的十年间,我与张老也仅是春节互致问候,2000年世纪之交,张老寄来一张照片,白发红颜,十分健康,我也祝老人长乐永康。

  乙酉年春,张老因病仙逝,终年九十六岁,惟一遗愿是希望安息在西汉路边。后经上海博物馆陶喻之先生倡导,在古褒谷为张老立碑塑像,上海有关方面及家人亦愿前来,安放骨灰,举行座谈,张老还有一批当年拍摄的古褒谷图片,再举办影展,纪念往事,启迪后人,这无疑是桩极富历史人文情怀的好事,也是一种对文明的承继,真正功在千秋。事情虽好,但涉及交通公路,文化文物,且地盘又属水利部门,诸多单位加之一笔不少的费用,都绝非我个人或文联所能左右,幸而此事获得汉中市人大主任郭加水支持。郭加水先生虽从政,却喜爱古典诗词,颇有造诣,曾有诗文集两卷出版,由他亲自出面召集相关单位协调,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再是毕竟时代进步,文物保护意识提高,近年来,大家都认识到若是修建水库不受“文革”极左思想干扰,坝址仍选石门古迹上游十里的老君崖,既能建成水库灌溉沃野,又能保护石门石刻这座举世公认的艺术宝库,及褒姒故里、褒谷24景,不定会有申报世界历史文化遗产资格,至少目前也是人皆趋之的旅游热点了。正视历史,亡羊补牢,警钟长鸣,犹未晚也。

  于是,为当年保护石门石刻的张佐周先生立碑塑像便获得汉中市委、人大、政府、政协主要领导,相关单位及各界人士的积极支持响应,仅四十余日便大功告成。碑刻及陵地选在褒谷景区当年张老所开新石门故地,依山临水、开阔向阳,有仿古栈道通达,有张老故友赵祖康摩崖题刻“虎视梁州”相伴,高山流水,足可安慰亡灵,寄托情怀。揭碑之日,张佐周先生家人及上海人大、记者从沪赶来,影展隆重,座谈热烈,子孙在张老当年施工故地,目睹精致朴素的陵地,巍峨庄重碑刻,连连拍照感激万分。汉中党政领导各界人士亦云集褒谷,多日阴雨的秦岭云散雾开,太阳迸出云层,褒谷顿时明丽,一束朗朗的阳光投下,把那精致朴素的陵地、庄重大方的碑刻勾勒得格外醒目。但愿这金石刻就的文字能铭记那段不该遗忘的往事,能承继不该阙失的文明。

  中国公路建设先驱张佐周先生长眠于此这里安息着一位可敬的老人,也铭记着一段感人的往事。抗战前夕,修筑西北交通命脉西汉公路,途经之褒谷为云栈要冲,蜀道之始,早在东汉,已开凿世界最早的通车隧道——石门。内外遍布历代题刻,内容多与石门开凿,古道兴废相关。所书文字,构成我国汉魏至唐宋书法演变信史,历经千年积淀,乃灿烂中华文化之标本、国之瑰宝。然公路取线恰过石门,古迹注定遭破坏殆尽。危急关头,一位工程师挺力保护,架桥改道。在石虎峰下连凿三洞,成功保护石门;又修复一段栈道,新建一座亭阁,与古石门遥相辉映,为褒谷平添壮景,堪称千秋功勋。这位工程师便是当年西汉公路留汉段总段长,时年二十四岁的张佐周工程师。张佐周,字郁文(一九一零——二零零五),满族,出生于河北保定书香世家,怀“修桥铺路”造福于民之志,入北洋大学,专攻土木工程。“九一八”后,投身我国早期公路建设,是沪杭、杭徽、西汉、乐西、滇缅等多条干线建设和组织者。建国后,力倡我国高速和高架道路,创建交通工程学会,规划上海“三港二路”,是我国著名公路和交通工程专家。乙酉初春,张公仙逝,享年九十有六,遵其遗嘱,归息褒谷。秦岭巍然,足证云水襟怀;褒水涟漪,长忆张工英姿。张公一生,历经世纪风云,坚守学人风范,忠公忘私,心胸坦荡;胆识兼备,外柔内刚。尤能在民族存亡之际,保护石门于前,投身滇缅于后;功勋卓著,彪炳史册,堪为国人表率。谨叙事略,以垂永远。

  陕西省汉中市人民政府

  王蓬 撰文

  郭加水书丹

  高昆镌刻

  二零零五年十月二十八日

  【作者简介】王蓬,国家—级作家二级岗位(二级教授)1970年开始創作,在中央文讲所(魯院)、北大首届作家班学习4年,198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1993一2013年先后任陕西省作协副主席、汉中市文联主席、作协主席。历时10年全程探访七条蜀道,20次西行寻叩从长安到罗马的絲绸之路,发表800余万字作品,出版长篇小说《山祭》《水葬》;传记文学《中国的西北角:多位学人生涯的探寻与展示》《横断面:文学陕军亲历纪实》;报告文学《从长安到罗马》《从长安到拉萨》《从长安到川滇》等著作50余部。获国家图书奖、冰心散文奖、柳青文学奖、全国首届徐霞客游记奖等多项奖励,有多种著述翻译国外。系国务院享受政府特殊津贴专家、陕西省有突出贡献专家。

编辑: 罗亚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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