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吟歌》序

　　□ 刘炜评

　　陈兄俊哲，陕西丹凤人也。自弱冠入仕，至于耳顺之年，秉政以廉，理事以勤，所职皆有令誉。公余雅好文艺，尤嗜书法、诗词。耽书循守正途，师拜巨擘，出入篆隶楷行，渐有自家面目;业诗略晚于书，然矻矻以求，积稿盈箧，技艺日臻娴熟。凡与俊哲交者，莫不嘉其激情洋溢之神采;知其经历者，莫不敬其笃行致远之定力。孔子所谓“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刘勰所言“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今人所云“灵魂有趣”“诗意栖居”诸语，移之以状其生命气象、行止姿态，十九相副矣。

　　忆昔余与俊哲邂逅咸阳，一见如故，是夜把酒品茗，互叙桑梓之谊，纵论诗词之道，竟夕忘倦，遂订金兰之契。嗣后十余年间，席间唱酬，机屏赠答，时时而有。迨乎壬寅孟夏，同届承乏陕省诗坛主司，岂非天假之缘欤?

　　癸卯岁暮，兄以《三秦吟歌》见示，嘱为弁言。余展卷读之，如冯虚而瞰三秦，若夫秦岭之嵯峨、汉江之潋滟、壶口之奔雷、潼关之锁钥、陈炉之光焰、石峁之遗珍，莫不形诸楮墨，或状物如在目前，或寄意超乎言外，诚所谓“以少总多，情貌无遗”者也。余掩卷叹曰：俊哲宦迹遍于三秦，足迹及于九州，其间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自有超于常人者，故其为诗，得江山之助者夥矣。

　　集中长短佳构，首推山水之作。若“沙底仙凫托，洲头白石屯”写宁陕河谷，允白描之合宜;“一灿黄金海，千重彩浪冈”状汉阴梯田，出善譬之匠心;书攀鸡心之雄，措句“古垒空壕经野火，悬崖暗栈隐高林”;绘化龙山之秀，设辞“霜染红林漫山透，云濡金竹半崖幽”;彰瀛湖之阔，则曰“万顷镜湖收眼底，千般秀色接云天”，浩丽乎镜像堪赏;览河湾之奇，则云“双鱼互倚阴阳抱，山水相推左右流”，体物也理趣盎然。至若《黄河壶口瀑布》《眺龙门》《秋到江山》《陈炉古镇》诸作，尤能参藉丹青之法，腾挪诗家之笔为之，洵可称深得古今山水吟章妙谛者。

　　集中咏物诸作，多寓比兴寄托。若咏丝瓜“经纶满腹几人知”，咏蟹爪兰“角落孤居始盛开”，非惟状物工巧，更伸寒士不遇之慨。他如咏胡杨“虬枝锚定不彷徨”、咏《茶花》“冻蕊凝香皑雪里”、咏槐花“为报阳光一展才”诸作，直以草木为骨鲠之士，深得风人之旨。昔少陵观山果而兴叹，今俊哲咏微物以寄怀，异代同心，岂偶然哉?

　　集中咏古诸章，辄见史胆诗心。举凡仓圣造字、史迁著书，乃至焦云龙治潼、李仪祉修渠等，皆以诗为传，古贤风骨，跃然纸上。如《谒帝喾冢》“远古走来谁尚记?一槐千载守孤茔”，景仰悲悯并出笔端;《太史公歌》“牢笼天地事，激扬三千年”，评骘何其言简意赅。《四知先生杨震》“四知忠告常存耳，莫入秦城悔恨迟”，凛然警告贪佞之徒;《临秦公一号大墓》“尸骸犹扭扭，棺木且离离。青苍可知否，黄鸟万年悲”，恸生灵殉墓葬之惨状，刺陋习非人道之酷烈，所谓投枪匕首，不足过矣。吴乔《围炉诗话》曰：“古人咏史，但叙事而不出己意，则史也，非诗也;出己意、发议论而斧凿铮铮，又落宋人之病……用意隐然，最为得体。”俊哲咏史诸作，庶几得其精髓矣。

　　尤可称道者，集中多当下日常题材，笔传平人，旨归善美。若“休言行道几多苦，且看挥锨铲路工”咏铲雪工人，“擒拿沙怪显身手，种植长城挺铁肩”歌治沙女兵，“扭头看表儿该到，水响锅中灶火燃”颂母爱情深，“老小爷孙碰杯酒，从今便是少年郎”写天伦之乐，“两轮逐梦挥戈地，卌载同心携手人”纪同窗之谊，皆能以生花之笔，道他人不曾道或道未深切者。余每慨夫兹今吟坛，或泥古调而少生气，或逐新异而失法度，俊哲守正既严，而时有情辞俱新之作，诚可贵也。

　　余与俊哲相识日久，每见其公余饭暇，一编在手，诵识不倦;更知其吟章甫就，不轻示人，练字度句，至于忘食。昔袁简斋云：“爱好由来下笔难，一诗千改始心安。”今观俊哲“无眠夜夜觅佳句，最喜吟成一字安”之自述，检阅是编，信乎斯言!盖其以赤子之心，发金石之声，上承风骚传统，下启时代新声，其诗必传也审矣。

　　乙巳暮春，商州刘炜评谨序。

　　(作者系中华诗词学会常务理事、陕西省诗词学会会长、西北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