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山溪里的“大海遗子” 解码“水中活化石”秦岭细鳞鲑

　　秦岭里的珍稀生灵　记者 冯晓瑞 绘

　　秦岭细鳞鲑 受访者供图

　　秦岭不光是中华“父亲山”，还被誉为“中央水塔”。可能很多人还都不知道，这座拥有大熊猫、金丝猴等“明星”陆生动物的“生物基因库”，其水系中还藏着独特的水生生灵。

　　当秦岭的雪水消融，顺着太白山的岩缝奔涌而下，在海拔1000米的溪谷间撞出细碎的水花时，一尾尾暗褐色的生灵正贴着卵石滑行。它们纺锤形的身躯披着若隐若现的细鳞，体侧隐隐约约的淡红衬着数十枚梅花状的黑斑，仿佛轻轻拓印在澄澈溪水里的梅花。

　　这便是秦岭细鳞鲑——一种带着“大海基因”，隐居深山的“冰期遗民”，也是唯一以“秦岭”命名的鱼类。它们用约250万年的时光，在秦岭的山涧溪谷里，书写着“大海遗子”从海洋到深山的生命传奇。

　　从海洋到深山

　　“海洋来客”变成“秦岭主人”

　　秦岭细鳞鲑的身上，藏着一个关于“迁徙”的古老密码。作为鲑科鱼类家族的一员，它们的祖先曾是浩瀚海洋中的游弋者，与大马哈鱼共享着“溯河产卵”的本能——在海洋中成长，成年后逆流而上，回到淡水溪流繁衍后代。然而，第四纪冰川的到来，改写了这个物种的命运。

　　约250万年前，从北寒带而来的鲑鱼在一直向南扩散的过程中来到了秦岭，这一时期已经高高隆起的秦岭山脉阻断了它们南下的路径。岁月流转，冰川消退，这些被留在高山深谷中的鲑鱼再也没有回到海洋，变成了秦岭独有的“大海遗子”。为了适应淡水环境，它们完成了一系列精妙的进化，让它们从“海洋来客”彻底变成了“秦岭主人”，它们也由此得名——秦岭细鳞鲑，成为全球自然分布最南界的3种鲑科鱼类之一。

　　如今，我们仍能从秦岭细鳞鲑的习性中，窥见其海洋祖先的影子。每年3月-4月，是秦岭细鳞鲑的繁殖季节，它们会开启向上洄游的征程，遇到落差较大的溪谷和水流瀑布，就会形成独特的“鱼跃龙门”景象。在这个过程中，秦岭细鳞鲑摆动着身体奋力向上跃起，但是强大的水流经常毫不留情地将它们拍打下去，有的个体会重重地摔在河岸的岩石上。即使这种跳跃成功率很低，只有少数幸运儿能够越过瀑布到达上游，它们却仿佛不知疲倦，依然拼尽全力不断跳跃。

　　秦岭细鳞鲑一路逆流而上，最终游到上游地带水流较缓的浅滩处繁殖产卵。它们会在水下的沙地上挖坑并在其中产卵，再用尾巴轻轻扇动砂石把卵遮盖住，以防被水流冲走。一条雌鱼一般可产卵数百至上千粒，正常生长发育到性成熟后的秦岭细鳞鲑，又会重复这一历程，形成一代代生命的循环。

　　“秦岭细鳞鲑是陆封型冷水鱼类。所谓陆封型鱼类，是指海产鱼类，或者原本洄游于海洋和淡水之间的鱼类，由于某种原因生活在与海洋隔离的淡水水域，世世代代在淡水中完成整个生活史的现象。”重庆师范大学教授、鱼类生态与保护研究中心主任夏继刚说，秦岭细鳞鲑每一次洄游都是对海洋祖先的遥远致敬。

　　秦岭溪涧里的精灵

　　“顶级捕食者”的生存艺术

　　秦岭细鳞鲑身上的每一处特征，都是为适应秦岭溪流环境而生的“进化杰作”。它的身体呈纺锤形，体表覆盖极细小的鳞片，能最大限度减少水流阻力。背部铜棕色或暗褐色、腹部银白色，是典型的“背深腹浅”保护色：从水面往下看，背部的颜色与溪底的卵石融为一体;从水底往上看，腹部的白色又与水面的天光混淆。这样既利于其躲避天敌，又能悄悄靠近猎物。

　　要在秦岭的溪涧中遇见秦岭细鳞鲑，绝非易事。它们对生存环境的挑剔，达到了近乎“严苛”的程度，每一条溪流的水温、溶氧、流速、水质，溪流底质类型，甚至水中的生物类群配置，都必须精准契合它们的“生存清单”。

　　水温是秦岭细鳞鲑生存的第一道“生死线”。秦岭细鳞鲑是典型的冷水性鱼类，适宜生存的水温不超过18℃，一旦超过20℃，它们便会出现应激反应：呼吸频率加快，体色变得黯淡，觅食活动减少甚至死亡;而适宜繁殖的水温，更是要严格控制在8℃-12℃之间，哪怕是偏差1℃，都可能导致鱼卵受精和孵化失败。为了追逐适宜的水温，它们会在不同季节“搬家”——夏季往高海拔洄游，或有幸躲进瀑布下的深水潭;冬季则游向下游的缓流区，俗称“越冬洄游”。

　　同样，秦岭细鳞鲑对生存区域水流速度的要求也很有讲究，流动的水体有助于保证充足的溶氧，生活史的不同阶段及其不同季节对水流速度的偏好也不尽相同，早期仔鱼的偏好流速，通常不高于每秒0.2米。至于水质，用“纯净到可以直接饮用”来形容毫不夸张。秦岭细鳞鲑对水体中的污染物极为敏感，哪怕是微量的农药残留、重金属离子，都易对它们的鳃造成损伤。因此，它们的栖息地往往远离人类活动区。

　　秦岭溪流生态系统结构较为简单。溪岸是茂密的森林，枯枝落叶坠入水中，经微生物分解后，为水生昆虫提供了食物，这些水生昆虫以及低飞或落入水中的陆生昆虫，加上小鱼、小虾、蝌蚪等都是秦岭细鳞鲑眼中的美食。虽然秦岭细鳞鲑是秦岭溪流的“顶级捕食者”，但其生长速度极为缓慢，通常需要历经3年才能达到成熟阶段，在快节奏的自然界中，它们用慢生活，见证着四季更迭，承载着物种记忆，书写着对生命的敬畏。

　　秦岭水系里的“生命宝库”

　　这里不只有秦岭细鳞鲑

　　秦岭细鳞鲑的存在，绝非偶然。作为中国特有种、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它们是秦岭水生动物多样性的一个缩影。这座横亘在中国腹地的巨大山脉，既是“全球生物多样性热点区域”，也是“淡水生物基因库”。在这片纵横交织的溪流网络中，除了秦岭细鳞鲑，还孕育着众多珍稀的水生生灵。

　　多鳞白甲鱼，秦岭水系的“原住民”，也是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这种分布较广的鲤科鱼类，为中下游溪流底层鱼类，喜欢在石边或乱石空隙活动，有入泉穴越冬的习性。它是杂食性鱼类，主要摄食无脊椎动物，还可用下颌铲取砾石表面的藻类而食。它在秦岭的分布范围与秦岭细鳞鲑有部分重叠，共同构成了溪流中的“鱼类群落”。

　　大鲵，同样是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这种现存体型最大的两栖动物，喜欢躲在溪流的深水潭里，皮肤呈棕褐色，带有不规则的斑纹，与溪底的泥沙融为一体。它们昼伏夜出，以鱼类、虾类为食，幼体用外鳃呼吸，成体用肺呼吸，是从水生到陆生演化的“活标本”，与秦岭细鳞鲑共同分享着秦岭的淡水世界。

　　此外，秦岭还生活着秦巴拟小鲵、西藏山溪鲵、中国林蛙等两栖动物，以及川陕哲罗鲑等极为罕见的鲑科鱼类。它们共同构成了秦岭淡水生态系统的“生命共同体”，秦岭细鳞鲑，正是这个共同体中最具代表性的“明星物种”。

　　“秦岭细鳞鲑不仅是‘大海遗子’，更是秦岭水域生态系统的‘晴雨表’。作为食物链中的关键环节，它既是水中的顶级捕食者，可通过‘下行效应’控制着猎物数量，维持群落结构与功能;又是水獭、黄脚渔鸮等天敌的食物来源。可以说，秦岭细鳞鲑的种群动态，直接反映着秦岭水系的健康状况。”夏继刚说，只要秦岭细鳞鲑能在溪流中存活、繁殖，就说明这里的生态环境仍保持着良好的健康状态。它们不仅仅是一种鱼类，还是森林与河流的“桥梁”，更是冰川历史的“见证者”、秦岭水系的“生命密码”。

　　“好山出好水，好水养好鱼。”秦岭细鳞鲑既然选择了秦岭作为其最后的庇护地，我们能做的就是守护它，守护秦岭的“生命奇迹”与生物多样性，守护地球万物生灵的珍贵基因库。

　　首席记者　龚伟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