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
正在行走,忽然风起,迎面吹来一片树叶,当空曼舞,眼睁睁贴住了我的眼镜片,被我抬手接住了。是一片金黄的银杏叶,完整、完美,完好无损、不染灰尘、不留瑕疵。展看良久,疼爱有加,从包里取出一本书,小心翼翼地夹了进去。把书合上,环顾四周,并不见银杏树的影子。拐过一个墙角,忽然一地银杏树叶,都是新鲜的金黄色。
抬头,只见一树伟岸,矗立在头顶,却长在院墙里,金黄的树冠十分惹眼。天蓝如洗,云白如絮,衬托得那一树金黄呈现一树生动,非但没有秋天的衰气,反而有春天的生气。那片归属了我的叶子必是这棵银杏树上的,我便向这棵树行注目礼了。一年到头,从这里经过多少来回?一墙之隔,一树巍峨,我居然视而不见。
看那树身,大约有半搂粗;猜那树龄,应该有半个世纪;想象那树下,必然也是一地黄金。老树居高临下,是看得见我的;那一片树叶也居高临下,也是能看得见我的。她成了我的书签,是她的造化吗?或者是她的归宿?我却觉得是我的运气!天地之大,我与她俱何足道哉!却相遇了——于我而言,算得是今秋“艳遇”了!
又翻开书,把这一片银杏叶捧在手上,端详了良久。从春到秋,从发芽到叶绿,再到黄落,无论是风吹雨打,抑或是日晒雨淋,她都挺过来了。时令已将秋尽,西风一日紧似一日,每日都有金灿灿的叶子飘落。昨日一直风雨,遍地黄叶堆积,写一地的秋色、秋意和秋韵。人来人往,谁会在乎一片落叶呢?更不在乎踩踏了!今日,我路过此地,一片金色迷人的银杏叶落在了我的手上,我却在意了。面对她,我的眼里忽然柔情似水,心生了一种别样的慈悲。人和树叶同病相怜,才有了“叶落归根”的说法吗?
一叶知秋,这“一叶”就有来历了,起码是有资历了,最有资格说来话长了。就说我手上这一片银杏叶吧,长在一棵树上,算什么呢?只有与千万片叶子抱团簇拥,才可望成一道风景,才会引人注目。
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乘凉的人或者对大树感恩,但谁会对大树上的一片叶子心怀怜悯?更别指望感激了!人们糟蹋一片树叶比踩死一只蚂蚁更心安理得。一片树叶,要想一直长在树上,谈何容易!春风化雨,使一棵树绿,却不保证每一片绿叶安然无恙,总会有一些绿叶莫名其妙地枯黄早落;暴风骤雨,使一棵树得到洗礼,却也使许多树叶被蹂躏,被撕扯,即使不离不弃,却难恢复元气,能千疮百孔地熬过酷暑炎夏,等来“天凉好个秋”,就该谢天谢地了。故此,我不能不为我手上的这片银杏叶庆幸了!她被吹落的一刹那,不是她的终结,而是她的开始——她用最美的姿态,完成了最美的图画,宛若凤凰涅槃。她将与一本书为伴,总比“零落成泥碾作尘”更富诗意吧?
一叶阅秋了,等于是阅春、阅夏了。春回大地了,树木发芽了;春风浩荡了,树木发绿了。风和日丽,却也乍暖还寒。和风细雨固然使树叶焕发勃勃生机,狂风暴雨却也使一些树叶伤痕累累。夏日暴晒,或能在浴火中重生;秋日霜冻,却难逃肃杀浩劫。
有一年深秋去旬邑,远远看见崖塄的槐树叶仍然深绿,心生好奇,走近了将树枝摇动,竟将一树的绿叶摇落。我恍然大悟:树叶可以熬夏,却很难熬秋的。寒流来了,即使一树绿叶,照样在劫难逃。有的孤零零赖在树梢上,却风光不再,掉落只是个迟早!
如此说来,把人比作树叶,再恰当莫过了。芸芸众生,就是一树绿叶。老子说:“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把社会比作一棵树,树叶是人,树根就是出生地(亦即故乡)了。长在树上是幸运的,起码可以阅历草木荣枯与花开花落。长在低处,可能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日晒不着,却随时随地会被人顺手攀折;长在高处,固然风光,却也担着风险,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被摧的多半是高处的叶子。无论身处高低、深浅,都有枯黄而落的那一天。客居多乡思,游子多乡愁,是本能,所以不由自主。老子说:“道法自然。”理解了这四个字,活得可能更洒脱些。
我吻了手心上的银杏叶,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回我的书——《书中最相思》。
编辑: 孙璐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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