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听蝉

　　□路来森

　　清人张潮《幽梦影》有云：“月下听禅，旨趣益远;月下说剑，肝胆益真;月下论诗，风致益幽;月下对美人，情意益笃。”月下，可行之事甚多，且多为雅事，月下听蝉，此其一也。

　　小时候，家居乡村，北屋四间，篱笆庭院。篱笆外，绿树环绕，蓊蓊郁郁;篱笆上，则爬满藤蔓类植物，如扁豆、丝瓜、葫芦等。夏日里，花开，枝摇，绿意苍苍，花香细细，风情烂漫，颇具优雅之情趣。

　　夏夕，晚间纳凉，农家人大多喜欢在自家的庭院之中。大人们会放一张小饭桌，泡一壶粗茶，一边啜茶，一边就闲话家常，细语喁喁，悄然、宁然，庭院弥漫出一种幽微的情趣。孩子们则喜欢铺一领草席躺在上面，仰头望天数星星，或安安静静地听大人们闲话家常。

　　月亮越升越高，愈高愈亮，或许是受到月光的影响，蓦然间，枝头的蝉就叫起来了。常常是一蝉鸣响，众蝉呼应。最初，总是一只蝉先叫起来，悠远、空旷，甚至还带着一份莫名的苍凉，那只鸣叫着的蝉，仿佛正穿越在时间的隧道之中;随后，众多的蝉就跟着叫起来了，呼啦啦响成一片，由近及远，有一种波涛漫卷的感觉。蝉鸣的时候，纳凉的人大多就不说话了，不说话的人们在静静地倾听，倾听这夜晚的蝉鸣。我觉得，在这蝉鸣声中，夜空变得更加高远了，仿佛正一步步离我们而去;月光更白了、更亮了，白花花地在流淌、在倾泻;本来溽热的夜晚，在蝉的鸣叫声中，似乎变得越来越清凉，熏风细细，那风里透着清凉的水汽。从此，那些个夜晚的庭院，就像一枚枚光亮的印章，印在了一个少年的乡村记忆之中。

　　夏日多雨，晚间一场大雨正在酝酿着，气压极低，空气黏稠得不得了，雨意垂垂，此时蝉们也会蓦然叫起，而且，没有哪一只蝉在引领，就会齐声叫起，哗然成一片。都说蝉声如雨，难道蝉鸣是一场大雨的先声吗?此时，人常常是躲在房屋内，整个夜晚都是神秘的，都是幽微至极的。

　　参加工作后，我曾在一所乡下中学工作过几年。学校前面不远处，就是一片杨树林，一条小道穿林而过，小道边是一汪汪水潭。风清月白的夜晚，我便常常在这条小道上散步，一则纳凉，二则也可以借此月下听蝉。

　　月光照在树梢上，仰首而望，满树梢都是跳跃的白花花的月光，恍如梦境。月光一亮，蝉就叫起来了，那蝉真多，叫声真个稠密。一阵阵似汹涌的波涛，似急骤的暴雨，满树林给人一种风雨不透的感觉。我在小道上徜徉，地面筛落的斑驳的月光，在蝉的一阵阵叫声中，仿佛也在跳跃，跳跃成一只只的“月光蝉”。

　　水潭多蛙，蛙们也在月光下叫着。蛙声如鼓，蛙声与蝉声交织在一起，就形成了一部大自然的交响曲——真是一种天籁之美。

　　树林里本就幽深，而在蝉鸣、蛙声中，整座树林就变得愈加幽深了。蝉声，是一部大自然的音响书，一声声地叫着，一页页地翻着，人行林中，你会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幽幻极了，震撼极了，也风雅极了。“月下听蝉，旨趣益远”——趣味无穷，意境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