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首例“黑救护车”案侦办始末

　　“这些人都是我招来的，恳请法官在量刑时对我重一些，对他们轻一些......”7月31日上午，在西安市新城区人民法院的审判庭上，40岁的杨大伟表现出积极的认罪态度。看着他此刻诚恳良善的样子，很难想象长期非法运营改装救护车、独占西京医院周围“黑救护车”市场的团伙，就是在他领导之下不断发展起来的。

　　一封举报信

　　事情还要回到2018年底。

　　一夜之间，一封图文并茂的举报信，出现在了各大网络平台。“我是西京医院急诊上过班的一名保安，在西京医院，盘踞着一个以杨大伟为首的家族团伙，冒充‘医院救护车队’蒙骗患者家属，捞取不义之财......说他们是黑社会有些夸张，但把他们定性为‘恶势力’一点都不过分。‘杨氏一伙’为获取暴利，跑马圈地、欺行霸市、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屡见不鲜......”这封举报信控诉了杨大伟一伙人的种种恶行，并配有将近20张偷拍的这伙人及车辆的照片。

　　经西安市公安局刑侦局扫黑办核实后，2019年2月16日，这条线索转至西安市公安局新城分局扫黑办侦办。

　　因为举报的线索涉及街面犯罪，公安新城分局派便衣大队为“先锋”核查情况，发现西京医院确实存在一个地下“黑救护车”市场，有几拨人都在这里争抢生意，其中确实有一伙以杨姓为首的人，为了争抢生意多次对竞争者进行辱骂、撕名片、阻拦，殴打等行为。

　　彼时，正值全国扫黑除恶行动的关键阶段。

　　2月27日，“2·16专案组”正式成立。时任公安新城分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罗刊民，与时任长乐西路派出所刑侦副所长邢俊祥共同担任专案组组长。

　　3月4日中午11点，罗刊民与邢俊祥分别带队，在西京医院急诊室门口，将杨大伟、杨二伟、仵东、谷西、王强、张峰抓获归案。

　　随着杨大伟一伙人的归案和调查的深入，民警发现，在网上发布举报信的，并不是西京医院的保安，而是杨大伟的“老对手”，同样在西京医院经营“黑救护车”的张小林!

　　二人为争抢西京医院的“黑救护车”市场积怨已久，最早在2009年时就发生过严重斗殴事件，张小林手持汽车方向盘锁将杨大伟头部打成重伤，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出狱后，张小林回归这个“市场”，双方的冲突也在持续发生。

　　随后，警方将张小林一伙人也捉拿归案，另案处理。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市场”?

　　杨大伟的“入行”，要追溯到13年前。

　　2007年，杨大伟与亲兄弟杨二伟发现，120急救车多用于“院前救治”，即将突发疾病的人接送往医院，但是在“院后转运”这方面，如跨省转院，或即将去世病人的家属想要将病人带回外地老家入土为安等情况，120急救车由于运力等各种原因，是接不了这些业务的，存在“空白市场”。

　　发现商机后，兄弟俩购买了一辆面包车，将后排座椅拆掉，加装了医用床，便堂而皇之地做起了“接送转院”“去世转运”的营生。

　　2013年，杨大伟的姑父谷西入伙。2015年，杨二伟的小舅子王强入伙。随后，杨大伟的老乡张峰也加入进来。

　　此时，杨大伟已经购买了三辆面包车，除了医用床之外，他们还在面包车上加装了吸氧、吸痰等简易设备。没有任何行医资格的谷西，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摇身一变成为了“谷医生”，负责接送病人路途中的救护工作。

　　杨大伟曾经在西京医院当过保安，这给他们的发展提供了很大优势。按照西京医院的规定，他们是不可以在医院发名片和小广告的，但杨大伟利用自己曾经的人脉关系，再加上请吃饭、送香烟、买水等低成本的投入，获得保安对他们一伙人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时还会帮助他们驱赶其他“黑救护车”的经营者。

　　此外，杨大伟还会请保安为他们介绍客户，根据路程的远近，给保安们50至300元不等的提成。

　　在站稳自己脚跟的同时，杨大伟一伙人对其他“黑救护车”运营者极力打压，甚而采取违法手段。轻则推搡谩骂、言语威胁，重则大打出手。几年间，杨大伟一伙人成了长乐西路派出所的常客。

　　2018年，仵东发现杨大伟一伙人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便主动提出以“合伙人”的身份加入。6月28日，杨大伟与仵东联合成立了“西安平顺医疗护送有限公司”，仵东为法人、杨大伟为股东、杨二伟为监事。但值得注意的是，这家公司并没有取得医疗和运输资质。

　　与此同时，感觉自己“不太正规”的杨大伟等人，在成立了公司后，又花费14万元购置了一辆新的面包车，并擅自非法加装了警灯和红十字标志，使得这辆车在外观上，与真正的救护车一模一样!

　　自此，这个犯罪团伙已然成熟，有着明确的分工：杨大伟作为团队领导组织行动，杨二伟和仵东负责联络和安排接送，王强、张峰任司机，没有任何行医资格的谷西兼任“医生”和收银。

　　第一道难题

　　虽然“谷医生”是名义上的收银，但其实，这伙人中的6人均用微信收过客人的车费，所以，如何认定涉案资金，是摆在专案组民警面前的第一个难题。

　　“杨大伟一伙人，收取车费和日常花销都用的是微信支付，账目非常混乱。”专案组内勤雷安告诉记者：“我们专案组民警通过梳理发现了他们交易的特点，金额是50或100的倍数，要么是一次性付清、要么分为定金和尾款前后支付，并且两次转账在48小时之内。”

　　专案组民警根据这个特点，通过对六人手机微信里几百万的流水资金进行分析筛选，经司法审计认定在2015-2019年间仅仅微信收取的金额就达到553310元，最终涉案金额75万余元。

　　案发时，冻结该团伙资金429396元，扣押用于非法营运的车辆四辆。

　　案件该怎样定罪?

　　第二道难题，是这起案件究竟该如何定性?

　　早在杨大伟等人被抓获归案后没几天，3月9日一早，西安市新城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官张军涛、高雅妮、陈友谊就受邀来到长乐西路派出所，提前介入案件，与专案组民警对案件走向进行了研讨。当时公安机关拟以寻衅滋事罪对这起团伙进行提捕，检察官了解案情后，认为现有证据未达到寻衅滋事罪要求的情节恶劣等情形，且仵秉凯并未因争抢生意与其他人发生冲突，该罪名对其行为无法追究。

　　可是公、检两家办案人，翻遍了法律法规，都没找到相关的法律规定，没办法按照“非法行医”或者与医疗相关的法律法规定罪。根据目前所掌握的证据，只能按照《道路交通运输管理条例》中的规定，以“非法经营罪”定罪。

　　检察官对全国的“黑救护车”案进行了查询，想看看有没有已经生效的判决可供借鉴。最终，查到广州有一起类似的案件，是以“非法经营罪”判决的。这也证明，大家之前判断的方向没有错!

　　立案后，张小林也提出进行伤情鉴定。2017年7月10日，杨大伟因为争抢生意，在冲突中用刀划伤张小林左臂。经过伤情鉴定，张小林的伤情达到轻伤二级，立为故意伤害案。

　　在案件办理初期，专案组民警初步认为，杨大伟一伙人可能符合恶势力团伙的认定标准。但历经公安两次补充侦查后，2020年2月21日，经公、检、法、纪委组成的“四位一体”会上，大家反复研究决定：杨大伟一案不构成恶势力犯罪!

　　至此，杨大伟一伙人的“恶势力犯罪团伙”帽子被摘掉。

　　“这也是我们扫黑除恶的成果!扫黑除恶的宗旨，是黑恶一个也不放过，不是黑恶一个不凑数，这个案子就体现了我们不凑数的态度，公平、公正、严谨地对待每一起案件!”陈友谊说：“摘的是恶势力的帽子，保护的却是法律的威严。”

　　案虽结 事未了

　　2020年7月10日，陈友谊带领书记员出庭支持公诉。

　　7月31日，新城区人民法院对此案进行一审判决，杨大伟犯非法经营罪和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六个月，其余五人因非法经营罪分别判处两年六个月到五年六个月不等。

　　本案作为陕西省首例“黑救护车”案，牵扯的时间跨度极长，从2007年直到2019年，反映出这一问题长期存在。

　　下一步，新城检察院将以此案为契机，联合相关部门检查后续清理情况，要对存在已久、盘根交错的黑救护车乱象进行清理并不容易，但是办案人员相信随法规的完善，市场准入制度的明确，“院后转运”这一市场空地定会被填补;黑标护车的乱象也将进一步得到清理!(文中嫌疑人均系化名)(记者 魏鑫 实习生 陈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