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脸谱：浓墨重彩勾画动人表情

陈耀武在他的工作室创作

　　秦腔脸谱，是大块明艳对比色的交织碰撞，是写意风格的几何图形，是浪漫笔触在脸上勾勒出的中国画……秦腔脸谱点、线、面结合的完美搭配时而抽象，时而具象，堪称极具艺术表现力、勃发着张扬生命力的视觉盛宴，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百花园中独树一帜的一座艺术之峰。秦腔脸谱与全套服饰是秦腔角色人物性情、身份、地位的标识系统，成为塑造每一个角色能立于戏台的根本。溯源秦腔之美，必定先从秦腔最吸睛的头面开始。

　　溯源：千角千面自成一派

　　纵观世界历史长河，除中国戏曲之外，几乎再没有哪一种舞台艺术形式，会以勾画极为复杂且自成一派艺术体系的脸谱来区分角色，这足以见得秦腔剧种谱系之庞大，内容之繁杂。经过时间的锤炼，脸谱不仅成为中国戏曲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中国戏曲艺术中的重要特征之一。据统计，古老的秦腔脸谱流传至今，除过已经失传的老样式，已累积有近千种图案，这在世界舞台艺术史上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据省级秦腔脸谱传承人陈耀武介绍，戏剧脸谱的起源有不同的几种说法，其中一种是源于我国南北朝北齐，兴盛于唐代的歌舞戏，也叫“大面”或“代面”，这种歌舞戏是为了歌颂兰陵王的战功和美德而表演的男子独舞。传说中，肤白貌美的兰陵王每次出战，均要戴凶猛假面增加气势并屡屡得胜。后来，人们为了歌颂兰陵王的战绩，创造了男子戴面具的独舞。而现存最早的秦腔脸谱实物资料，包括明代康海创作的秦腔戏剧脸谱131幅，还有清咸丰年间鹿鹤班的大净藏秦腔脸谱和清末赵云汉绘秦腔脸谱，这些脸谱的统一特征是先印上墨线轮廓后，再以红忠、黑直、粉奸、金神、杂奇的设色手法来表现人物性格。

　　陈耀武在秦岭脚下小峪口村租了一座二层院落作为秦腔传习所，记者在这里见到了许多清代时期戏班的老照片，还有清末民初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脸谱手绘本。斑驳泛黄的页面上，记录了代代相传的秦腔脸谱图式标准。五色颜料与流畅线条勾勒出的丰富表情，极具生命张力和视觉感染力，透出一种拙朴厚重之美，其顿挫写意的美感和艺术手法，全然自成一派。

　　秦腔脸谱的勾法和谱式笔法粗犷、厚重，线条时而平顺时而繁琐，充满象征意味，在千百年的锤炼中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美学体系。但是，从近代以来，秦腔脸谱也进行了部分革新，比如清代时期的脸谱鼻子部分花样最多，状如反复缠绕的花纹。而进入近现代时期，脸谱鼻子位置的纹样更加简约，轮廓更加清晰可辨。

　　戏台上的秦腔脸谱主要用于生、旦、净、丑四大行当。“生”与“旦”面部略施脂粉，而“净”与“丑”的彩绘纹样部分相对复杂。特别是“净”，重施油彩、图形繁琐，因此称“花脸”。而“丑”多为喜剧角色，故在鼻梁上抹一小块白粉，俗称“小花脸”。

　　脸谱图案，不仅能更好地帮助演员刻画剧中人物的个性，而且与服饰、盔帽等互为观照，让演员未出声、未亮相，先从装扮上就进入角色，塑造出一个活灵活现的人物，并且还能激发观众的视觉感受，更快速地辨认角色。

　　脸谱主要突出人物的性格特征具有“寓褒贬，别善恶”的艺术功能，使观众能目视外表，窥其心胸。陈耀武介绍，首先从“形”和“色”两个方面来看，谱式类型包括整脸、斜旋脸、泰山眉脸、四大块脸、狗舌头脸、通天柱脸、蝴蝶脸、象形脸、标志脸、两面脸、独目脸、大白脸、二白脸等。在图案上包括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兵器、日月星象、钱币文字等。中国传统文化的象征、暗喻、借喻手法，在一张张脸谱上尽显风流。

　　各类人物的面部化妆着重点在于眉、眼、口、鼻几个方面。仅眉形的画法技巧之繁多就远超想象。秦腔脸谱眉形同中国历代壁画人物的眉毛形制全然不同，包括疙瘩眉、立眉、寿眉、泰山眉、大刀眉、蚕眉、扫帚眉、蚕豆眉、瓦页眉、虎斑眉、蝌蚪眉、豹子眉、虎须眉、柳叶眉、火焰眉等。眼妆则属于拟生态，与自然界中的生灵们相互借鉴，包含吊眼、凤眼、豹眼、雌雄眼、鸟眼、鱼眼、蝙蝠眼、鱼尾眼、蝴蝶眼等。清代前期，脸谱中的鼻子勾画是脸部纹样中最为繁琐的部分，类似服饰绣品上的缠枝纹，后经革新之后更加清晰可辨，包括鹰钩鼻、猪鼻子、狗鼻子、牛鼻子、蒜头鼻、山子鼻等。嘴上的戏妆也不容含糊，獠牙嘴、血盆大嘴、雷公嘴、歪嘴、虎嘴等形态各异的嘴部装饰，也是成就一张好脸谱的点睛之笔。

温军海正在勾画包公脸谱

　　彩绘：以脸谱之色辨明忠奸

　　刚过谷雨，西安易俗社著名花脸演员温军海将自己最得意的“包公”行头和化妆用品装了满满一行李箱，拖进易俗社地下室的化妆间。这天，他要在露天戏台上为观众们演一出“包公审案”。化妆间里，他为记者演示了包公脸谱勾画的全过程。“花脸演员为自己画脸谱是基本功，这手功夫必须过硬。”温军海边调制颜色，边将黑红泛灰的油彩抹在掌心擦满全脸，再迅速扑上大白粉定妆……

　　“秦腔戏台上的包公脸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正红色，是略带灰色的暗红，待画完后，配上黑白分明的图案，自然就凸显出了红色。”温军海说。关中地区的秦腔脸谱不仅与京剧脸谱截然不同，与甘肃地区流传的脸谱图案也有差异。白色表示奸险阴狠，黑色表示勇猛憨直，红色表示忠义豪侠，黄色表示庄严神武，粉色表示廉明爽朗，金色脸谱表示天上诸神。

　　比如，红色脸谱象征忠义耿直，大多为戏台上性格分明的好人，如《出五关》关羽、《五岳图》黄飞虎、《天水关》姜维。但观众看秦腔时，也不能单凭颜色来辨认忠奸。陈耀武表示，脸谱着色的象征意义有灵活性，如红色一般表示忠耿，但秦腔《赵氏孤儿》的屠岸贾、《庞涓搜府》的庞涓、《姬家山》的武三思、《红逼宫》的司马师却勾红脸不勾白脸，只用红、白、黑三色表现权压朝臣的地位，残暴血腥的性格，此脸称为“奸红”。观众可以将脸谱的“色”与“形”结合起来辨认角色。脸谱中还有一个关键的标识系统——面纹，比如脾气暴躁、性烈如火的人物用火苗纹;内心复杂、城府深沉的人物用回旋纹;足智多谋、善于心计的用眉机纹、脑门纹;精明正直、智勇双全的用冲天纹。

　　总之，“脸谱+服装”的整体造型才能够成为角色性格、品德，以及身份、地位的辨识标志。但戏台上每个人物并不总是固定用一张脸谱，也常有“一人多谱”的情况。温军海向记者介绍：“例如‘敬德’在《御果园》勾黑花脸，《斩白袍》勾粉老脸。‘秦始皇’在《大政宫》勾黄花脸，在《刺秦王》里勾武生脸。”

　　上好底色，温军海用细笔从眉眼画起，勾轮廓，填油彩，直到将额头用朱红色勾勒出细致入微的纹样，足足四十分钟，才将一张脸谱勾画完成。紧接着穿靴戴帽着蟒袍，一位高大威武、庄重周正的活“包公”即刻立于眼前。

　　秦腔脸谱中还有一个独门绝活，即一张脸上对半画两张脸谱，演员分别用一张脸来分饰两角，俗称“阴阳脸”。多年前，在一次戏曲巨星汇演中，著名秦腔演员李小锋突破性地分饰了德国诗人笔下的浮士德与撒旦两个角色。他为自己画了一张“阴阳脸”，一半是带着金色假发的德国人浮士德，另一半画了半张花脸脸谱表示撒旦，如此震撼又另类的阴阳脸谱配上秦腔夸张激越的表演，各地的戏剧家们观看后被彻底震撼。

　　传承：走进校园走出国门

　　大秦之腔响遏行云，时而有苦音、时而带哭腔，但戏台上千变万化的千百张秦腔脸谱却毫无悲苦之色，浓艳明朗的大块对比色与勾勒面部表情的图案交织，油然而生一种蓬勃、昂扬的生命张力，这张扬的生命之美，感染着人们对脸谱艺术趋之若鹜。

　　“我从西安赶了几十公里路终于找到了你，请你一定要把这一套文创产品卖给我。”在鄠邑区天桥湖露营基地，游客们挤在传承人陈耀武的展位前，尽管他反复解释带来的都是展示品不能售卖，但游客们还是将他团团围住，反复表示见到一次不容易，要求将成套的杯垫、香囊、纸巾盒买走。

　　陈耀武勾勒的秦腔脸谱，精致、细腻、流畅，色泽饱满匀称，造型极为精准，这一手精湛技艺在省内数一数二，每次外出在省市非遗展演上展出，常常被看热闹的游客一眼相中。他笔下的秦腔脸谱，甚至走向了法国、英国、东南亚等地的展会，所到之处都受到当地人的青睐。他设计的脸谱衍生品让微缩之后的秦腔脸谱进入普通百姓家中成为家居软装的陕西元素。

　　秦腔戏词入耳，拥有千百种表情神韵的脸谱入心。在秦岭脚下的秦腔脸谱传习所内，陈耀武多年来接待了无数省内外大学生、小学生跟他学画脸谱。平日里，陈耀武还常常在全市各个小学教授脸谱课程，并在高新十二小将每周两节脸谱课程固定下来。因为他多年的坚守和全国各地学校的给力支持，秦腔脸谱在校园里广为流传，在一大批孩子们心中根植了秦腔艺术的种子。(文/记者 职茵 图/记者 尚洪涛)